逝水荒颜 二

(三、沈默)

爱恨只是无意之间

碧波藻潭带来的一身冰寒,遥逝水一双眼变了苍白。怀抱的母亲瑟瑟发抖,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她心里一份柔情,不是自己所有。她的手触到母亲的泪,十年却像历史一样在她心头掠起光芒。
十年,十年,她是沧水。
她丢掉了桃木瓶,丢掉了锁在其中的爱与恨,变回了一个平凡的女人。为了沧澜不可覆灭的使命,她在流过泪的澜沧中看自己年轻的倒影,看桃木瓶漂向遥远的汲魇,飘向自己的忘。那一天,她变回了平凡的女人,穿上大红的嫁衣,把泪水变成她绝世的容妆。她,成了沧澜的王后,在宫殿敬仰的目光中心如止水。
十年,十年,他是汲魇。
他发疯的烧掉了修罗岛上的一切美好,所有灼灼的桃,都有她的影子。他恨他的爱。
汲魔的爱,在桃木瓶中年复一年的流转。那里依然是海,是无边无际的澜沧。
汲魔的恨,在烈火焚烧毁灭的树木森林中,被修罗唤起,不生不没。
汲魔的思念,在第一次回岛的微笑中,对着一朵桃花呆呆发愣,进入其中。花的精骨吸食了这一份甜蜜,有了意象,有了魂。在第二天的阳光明媚的早晨,长出青蓝的翅膀,在丛林中飞来飞去。
汲魔的灵魂和法力,被封印在漆黑冰冷的水底,没有空气。
爱不能灭,恨不能灭,思念不能灭,灵魂不能灭,法力不能灭。
汲魔,不能灭。

十年,后。遥逝水感到了爱,却是在她失去爱之后。
她在水面上行走,所过之处水面结成惨白色的冰,吞噬掉所有的光和热。她恨他,那个杀掉他父亲,魂魄皆无的人,鬼弑左奴。她坚定的走向左奴,身边的空气瞬间凝固,碎裂成粉末。左奴感到无比恶毒的寒冷,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他回头看到了遥逝水,灰白色的眼睛让人跌入无底的寒潭,一动不能动。
遥逝水笑了,像是黑沉沉的天空裂出的一道闪电。她的十指发出青芒,击向左奴。
是水是冰,是火是光,是恨是怨,是爱是狂。冰珀十指旋转扭转的空气,狠狠击来。
左奴像一段腐朽的木头,跌在黑色的土堆中。月光下,面目扭曲,张大嘴似要说些什么,却静的让人心寒。他的骨头尽碎,疼痛烈火一样袭来,突然又变成寒冷的冰。留恋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我要你不生不死,尝尽世间所有的痛。遥逝水没有一丝表情的脸,缓缓的道出她的判决。
左驭年年轻的脸上有的是悲伤,不知所措。他总是追求的美好,远不可捉摸。看着遥逝水美丽苍白的脸,心里莫可名状的疼惜。当他是孩子时,看到凋谢的凤凰花,心中就有这样的疼惜。三年前,当他偷偷闯到逝水澜沧的宫殿,破败的建筑没有生气,他看到的第一眼的美丽是那个叫遥逝水的女子,却有一双沉痛失去生气的眼睛,他心里的疼惜倏然放大。遥逝水依然是年轻美丽的脸,却是没有生气苍白的眼睛,左驭年的疼惜在身体里泛成澜沧,他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爱上了遥逝水,像是爱上了凋落的凤凰花,他想让她美丽,让她快乐。

左驭年眼里的女子,一身白衣,恨恨的盯着修罗。那个让澜沧永远失去生气的男人依然俊美,和身后的凶狠的狼人无法协调。遥逝水的身子剧烈的颤抖,是她见到狼人的恐惧,是她曾经幼小时留在心灵里无法磨灭的一生一世。她十指张开,又一次发出青芒,空气旋转成惨白的冰,砸向修罗。左驭年担心的悲惨事情没有发生,冰芒穿过了修罗,却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
修罗笑了,没有不屑,却是苦涩。他说,你我同是恨,你杀不了我,我杀不了你。又见到了你的魂魄,这个还你。修罗扔出一物,转身走出宫殿。物体落在地上,滚向了左驭年的身边。桃木瓶,遥逝水的目光一顿,又决绝的转头,追出了大殿。
桃木瓶散发出温暖的光,在寒冷的世界格格不入。左驭年捡起它,感觉像是温润的玉。左奴在他的怀里失去温度,他站起来,抱着死亡的身体走向青铜炉,同来的兵士跪倒在地,悲痛庄重。左奴的尸体在青铜炉里变成跃起的光,左氏一族的灵魂只有经过火的喂养,才能轮回,圆满。
身体变成灰烬,左驭年擦去满脸的泪痕,沉沉的说,走。
等等……
沧澜王后虚弱的声音在大殿回响,她看着左驭年,目光里无底悲伤。
你能过来吗?
坐在我身边好吗?
把桃木瓶给我看看,好吗?
她像所有的弱小女子,软语相求,不容拒绝。左驭年把桃木瓶递给她,她恓恓的笑,目光遥不可及:汲魇便来到她的面前,将桃木瓶挂在她修长的脖颈上,全心全意的爱。
王后凌乱的面容盯着左驭年。
你爱逝水!
左驭年的心里涌起疼惜,是爱吗?
救救她,让她忘掉恨。
好。左驭年不知为何答应的如此痛快,心里涌起一丝歉疚。
我该怎么办?他问王后。
用爱,你的爱。
我的爱。左驭年不解的喃喃自语,希望王后给他一个清晰的解释。王后叹口气,把桃木瓶塞回他的手里说,你走吧,我不能助你。
左驭年离开宫殿的时候,看到遥逝水疯狂的赶回来,像是惊慌失措的小鸟,擦肩而过。他回头看到王后一袭红衣的瘦弱身影,投入了青铜火炉。“不!”遥逝水撕裂的喊声冲破大殿,摔倒在坚硬冰冷的青石地面。

母亲

他是世间的善,她是世间的恶

修罗又见到了汲魔,只是魂魄的感应,他知道是自己的兄弟。他知道自己十年来的痛苦,终于换来了一次相见,在他们童年渴望的模糊宫殿里。
十年前,是夜,圆月如水。
他从水中捡起漂泊桃木瓶,目光寒烈。他的身体如冰似火,左手的空气凝固,右手的空气沸腾,骇的沧烛飞到远远的空中,青蓝的翅膀急速的振动,害怕和恐惧让她的眼神阴暗。
哥哥,哥哥。
他倏地扔掉桃木瓶,身后地枯树残花沙沙作响,变成月光下狰狞黑暗地面孔,狼人。
俊美的男子低低******,哥哥,从今天起,我便是修罗,修罗便是我。
修罗重新抬起的头,风云突变,月亮惨白的如同死灰。他奋力向前挥手,带着黑色的狼群,冲入迷雾之中。
杀戮,鲜血,他把灵魂变成仇恨,他把沧澜变成仇恨。
只有沧烛不知所措的看着月亮,找不到栖息之处。
沧烛,沧烛,你还想起汲魔吗?

遥逝水仇恨的心追着修罗,却没有杀机。她用力追赶,只能看到他的影子,她恨自己的无力,她要杀了修罗。突然间,她的心底充满恐惧,不受控制的力量让她回头,冲向冰冷的宫殿。
她看见了母亲,纵身跳入铜炉。她来不及,昏倒在地。
恍惚里尽是杀戮。狼人,士兵,鲜血,父亲绝望消失的身体,母亲无助的眼神。逝水澜沧亲昵的宫殿,成了她最深的恐惧,成了夜夜梦里拂拭不掉的痛。
所有的一切变成仇恨,把她唤醒。他看到一张年轻关切的脸,只有善良,她的心跳甚至停顿。然而,她认得他,他是左奴的儿子,他是她的仇人,她为何会在他的怀中。
也许世上有慈悲的少年,也许她见到过。
她冰冷的嘴角弯曲,放开我。十指张开,插向他的身体。她感到了热,热的要把她融化,在她的手指触到他的身体的瞬间,她突然变得无力。她看到了他的善良,他的救赎,他是她的克星,他是左驭年。
一瞬间,遥逝水觉得左驭年天生是她的敌,就像是冰永远无法抵抗太阳。她挣开了他的怀抱,走向青铜炉。火光正浓烈,她述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因为她早已丢弃了爱。
一滴泪掉落在火中,不是她,是汲魔的泪。
玉龙山的熔岩熄灭了,青铜的炉熄灭了,而眼泪咝咝在响,吞噬着熔岩,吞噬着铜炉。眼泪越来越大,凝结成透明的水晶,变幻成王后的姿容,绝世而立。那一抹笑容,是汲魔把桃木瓶挂在她胸前时留下的。
汲魔的眼泪,变成了心上人少女的娇容,永世不变。后来的情人,总在她的面前对天起誓,结成夫妇。
遥逝水跪在母亲的形象前,无法言语。左驭年疼惜的看着她,转身离开宫殿。

左驭年看着跟随的部队,尽是悲痛的目光。他招来侍位队长左风,这个他叫叔叔的宽厚的长者。
少主,我们该回黑风堂了。主人已死,左氏一族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
不,风叔,你带着部队回去,我还有一事未办。
少主……
不要说了,三日之内我一定回去。

左驭年在江岸徘徊,汲魔被释放的寒冷让沧澜没有了汹涌的浪,阳光下是白色的冰。
这里是他心里伤痛的的悲鸣,为了一朵花,他决定了自己一世的拯救,即使无法拯救自己。他懂得了回返之术,却救不回任何一朵花。他把时间一次有一次的回返后,看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凋谢,他不懂为何美丽如此易逝,为何他不能拯救。当他把昏迷的遥逝水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冰冷,剧烈的颤动,她被包围在独自寂寞的恶梦中,把他隔离。
左驭年长长的吸口气,伸手击碎一片冰面,跳入水中。
左氏的族人都畏水,尤其是寒冷的冰。左驭年是个例外,他可以在水中自由的呼吸,多了一项其他孩童没有的乐趣,今天他终于知道了真正的原因。
碧波藻潭的水冷的像是遥逝水的身体。左驭年在水里寻找了很久,才找到了黑水母的影子。他抓着一株水草,游了过去。
你来了。黑水母背对着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母亲……
不要叫我母亲,我只是沧澜王企图毁灭左氏的一个奸细。
母亲……
你父亲怎么没来?
他死了。
黑水母变成一尊无力的雕像,所有的水停止了流动,所有的水草凝固了腰肢。
良久,她转过身子,柔软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止。
她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你父亲没有告诉你?
他要我报仇。
你呢?
不知道。
黑水母悠悠的说,我对你父亲说过,你是冰是火,天生拯救的责任,但是他从来不信。左氏少了魂魄,水族只剩女子,修罗岛上只有恨,而你,是他们所有的救星。澜沧之大,变成统一的一家,就是你的使命,就是你的拯救。你希望拯救吗?
希望,可是如何去救?
用爱。

生死一战

三天后,左驭年回到了黑风堂,上古之冰在他的手里变成一块平凡的石头。
他记得黑水母用手指着一块拳头大的冰,要他捡起来。他握住冰块的时候,寒冷的气息在他的身体里流动冲突,他极力忍住才没有叫出声音。
黑水母笑了。这是上古之冰,没有人,只有你能拿起他。如果有一天,你能把它融化,你就有了拯救澜沧之大的能力。
左驭年看着手里的石头,莹莹发出白光,平整的一面上刻着两行字:凡尘皆只痴念,何苦恍然一睹。
……
少主,少主。
左驭年从思念中回神,看到了摊坐在轮椅上的灵瞳,比前些日子老了很多,眼睛里有混浊的泪水,白发苍颜。
少主,即日你便是左氏之主,我黑风堂百万子民惟命是从。
左驭年跪倒在灵瞳面前,扬起脸,仿佛从前的那个孩子,在他的脚下恳求回返之术。他问他的师父该怎么办,在他的心里,师父总是他的一份依靠。
驭年,这次我们得罪修罗,已与他势同水火,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已召集族中所有精壮儿郎,为了一族的性命,是生是死,在此一举。
左驭年站起身走出大门,门外是雄壮的士兵,十万人尽着黑衣。他抬头看见黑风堂高悬日久的横匾,眼中泪如泉涌。
左驭年所有的力量在回荡:今日我为左氏之主,今日我族生死存亡,所有希望,在此一战。我们的父母还待供养,我们的妻儿还在期盼,让我们用胜利赢回我们的灵魂,赢回我们的和平。
十万儿郎向北出发,登上无数的战船,进入苍茫的大雾。
三天三夜,他们迷失在雾中,不见一物,张皇变成爆裂的波纹,四处散播。沧澜王的溃败就在眼前,依稀触手可及。突然白发的灵瞳飘然而起,立在摇摆起伏的船头,如铁钉般不动,浑身散发出赤红的光,变成一盏指向的灯。船队沿着光的指向,再无阻隔。当大雾在左家儿郎身后变成一堵白色的墙,灵瞳摊倒在甲板上。
师父!师父!
左驭年大喊着冲过来,跪在灵瞳的身边。
灵瞳急促的呼吸声中,左驭年不停颤动的身子,逐渐变得火热,发出世上所有美丽的颜色,令人眩目。他施出了回返之术,用他所有悲恸的希望。
灵瞳的眼光若明若暗,仿佛是生命一起一伏。他说,傻子,你回得时间,却回不得生命,顺逆之数,自有天道!
天道!灵瞳的一声呐喊,化为灰烬,身体消失在空气中,无魂无魄,无生无死。而身后,是千万张痛哭的脸,一起呐喊。水面掀起剧烈的浪,恨恨的砸向甲板,却在儿郎们火焰般的气势面前瞬间蒸发,腾空成一团浓密的雾。
夜不是月圆之夜,呐喊的声音浪潮一样席卷了岛屿。场面之苦烈,残酷,前所未有。左氏的军队虽多,却敌不住狼人的凶狠。所有的狼人不会受伤,不会死亡,他们是月光下的恶魔,肆无忌惮的撕咬着左氏的儿郎,让人绝望。
像一道闪电,左驭年看到一个模糊美丽的身影,踏江而来。她是他熟悉的心脉,她是遥逝水,若有若无的水气围绕着她的身体。她大声的喊,修罗,你出来。身边的狼人和左氏的儿郎瞬间变成冰,在空气中碎裂成粉末。遥逝水坚决的冲向岛的中央,冲向她誓所复仇的所在。
左驭年看到成堆的战友不断栽倒,冰冷,甚至黑色的土地上都看不到献血的颜色,只有发疯的狼人冲突来往。他在绝望中无法自拔,父亲,难道左氏一族就要在我的手中覆灭,我甚至没有拯救的能力。
左驭年突然想到拯救,黑水母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用爱。
用爱,什么是爱。他坐在地面,无意碰到怀中的桃木瓶,有湿润的温暖,仿佛是绝望黑暗中看到的稀朗光线,他拔出了软木塞。桃木瓶瞬间迸出七彩的光,温暖热烈的有生之爱散发出去,所到之处狼人消失在空气中,仿佛是从来都不曾有过。黑色的土地长出嫩芽,长成大树,开出鲜花,是灼灼的桃花,极尽炫目。左驭年衣袋中的上古之冰又变回白色的冰,发出寒冷的气流,抵抗着桃木瓶的温暖。许久,所有的人忘记了杀戮,忘记的仇恨,在灼灼的桃花中,他们沉浸在美丽的梦中。
爱,是汲魔的爱;恨,是汲魔的恨。只有爱能消灭恨,能回到安乐。左驭年握紧的桃木瓶从热烈中冷却下来,七色的光又回到瓶中,归于平静。他塞紧软木,如有看一朵最美的桃花,如此的美丽他期待了二十年。
修罗,你看,桃花开了。
一个美丽的女子从桃花丛生的树木中快乐的奔跑出来,她的头上戴一朵桃花,穿着大红的长裙,快乐的像是孩子在蓝天花丛中任意的玩耍。左氏的儿郎们被他的快乐和美丽感染,丢掉了手中的兵器,为他们指日可待的幸福欢呼起来。

桃花开

有了火,万物才能为之始,有了水,万物才能为之活。

美丽的女子走到左驭年的面前,呆呆的看他,笑容里的漩涡可以溶化一切坚硬。她对左驭年说,你真可爱,我是沧烛。左驭年惊叹中还有疑惑,这女子分明是沧澜的王后,却年轻的向各少女。沧烛回身向树林招手,修罗,修罗,这里有人比你还要可爱。
树林深处走出白衣俊美的男子,一脸叹息。士兵哗然而动,纷纷举起了长刀。
他是修罗,他落寞的影子在森林孤孤单单,他叹口气,把一棵青草在手中打结。左氏的长辈们感到身体发热,他们的魂魄归于完满,他们开始期待善良。
十年,我又见到了桃花,哥哥,这是你的愿望吧。今天我把魂魄还于左氏,从今之后,世间的纷争,与我无关。他转身走掉,月光下看不到邪恶不和。
站住,遥逝水愤怒的喊,只有她在美丽的小岛中一身寒洌,她无法忘记仇恨,他忘不掉,这一岛的所有皆是她的仇。
逝水,左驭年唤着他心中的名字,这一江沧澜都能忘记仇恨,你为何不能,你懂你的母亲,你懂汲魔的爱吗。
左驭年从地面捡起一段枯枝,心想所爱,把所有的力量注入其中,回返,枯枝变成青色的枝条,有露绿色的叶。
遥逝水若有所悟,接过枝条,十指有如泉涌,流出透明的泉水。枝条开始生长,生根,在黑色的土壤中活了下来……
遥逝水看着左驭年,她能忘记恨,他能找到爱吗?

(四、四水点北)

千年之恋

黑风堂的水气在整个沧澜早已不算沉重,不像曾经的修罗岛或者碧波藻潭阴暗冰冷抑或寒雾肃杀。
黑风堂古老的侍卫队长左风右手捋着银白的长须,左手握在桃木瓶上,食指哒哒的敲着瓶身,眼睛却望着北向的修罗山,苍茫大雾,纷繁缭绕。
其实,老人左风不知道自己千年以后还能以衰老之躯立于黑风堂上,更不知道少主驭年会在千年之前就先逝而去。
千年以前变数之大,遥逝水和少主驭年双双死去令左风至今唏嘘不已;千年以来变数不大,整个水域不再有沧澜之水连雨水都甚少见更妄谈左风有生之年目睹的那场大雪;如此种种,以致于左风不敢相信千年以来沧水之中,太平无事。
可是,修罗山上桃花盛开,左风手中桃木瓶在,青铜炉上那绝美的幻象依然见证了千年以来无数情人的爱恋,千年之恋。

逝水&S226;沧澜

千年以后,左风再次想起遥逝水绝望的眼睛,依然是那么清楚,那么深刻。
沧澜一族随着上古之冰的融化,不再有仇,不再有恨。
黑水母立在独子驭年的尸旁对沧澜子民说,是非对错,无一而是,不要偏于执念,放手成爱,便得幸福。然后,就永远的消失在桃花丛生的树木之中,那时修罗岛就已经是修罗山。
随着她消失的,还有沧澜水域的上古之冰。
确切的说,是沧澜水域的一滴水,一滴上古之水。
千年以后,修罗狼族在月圆之夜想起上古之冰,总是不寒而栗,只能在漫山盛开的桃花丛中微微喘息。整个沧澜大地已经听不到狼嚎,以及鬼哭。
幸好,桃花已经盛开了一千年。
千年以后,左风再次想起遥逝水绝望的眼神,依然是那么深刻,那么清楚。
傀儡左氏随着上古之冰的融化,不再有恨,不再有仇。
左驭年在倒下的那一刻,口中还喃喃道,凡尘皆只痴念,何苦恍然一睹。然后,就化作一滴露水,永远的归于沧澜大地,那时的黑风堂就已经少了十万单一个男儿。
随着他倒下的,还有绝望的遥逝水。
确切的说,是嘴里悲恸着“左驭年,你明明可以在化为一滴露水之前,扣动食指,逆转时间的走向。你明明可以不死,可是,到最后你为什么放弃了所有的心念,那么笃定的死?”的遥逝水,绝望的遥逝水。
千年以后,修罗山上的沧烛头上戴着一朵桃花,穿着大红的长裙,总是快乐的像是孩子在蓝天花丛中任意的玩耍。整个沧澜大地已经看不见黑暗,以及仇恨。
不过,修罗已经失踪了一千年。

黑风&S226;修罗

黑风堂的傀儡左氏,可能一直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是依附狼族衍生的家族。或许,他们也想过,在曾经充溢着滔滔沧水的大地之上为什么独独有一座修罗岛,为什么有一个修罗狼族。或许,也就是想想而已,在嗜血而不灭的强大狼族面前。他们一想起修罗,头脑就不可抑止的疼痛。
修罗山上的狼族可能也在想知道为什么傀儡左氏出了一个掌控回返之术的左驭年。可能,他们也想起,流转花畔爱花如痴的鬼弑少年,和那少年手中愈来愈灿若桃花的凤凰花瓣。可能,他们也就是想想而已,在千年之前那尘埃落定的一刻。他们一想起左驭年,眼神就无法遏止的绝望。
黑风堂古老的侍卫队长左风再次捋起银白的长须时,似乎已经明白“风生水起,幻来幻灭”的道理。只是仍然不知道修罗汲魔兄弟之间有怎样的怨念,黑水母左奴之间有怎样的情愫,也不知道少主驭年和遥逝水又是怎样种下的姻缘。他想得乏了,就从怀中掏出桃木瓶,举在眼前,用右手的指头轮来轮去。然而,老人左风仍然看不透散溢着七彩流光的瓶子里面,到底有多少秘密。
而修罗的长久失踪和黑水母的永远消失,让所有的秘密都化作遥逝水的悲恸在沧澜大地上围着黑风堂古老的侍卫队长,凄绵不绝——

左驭年,你明明比我强大,强大到能把时间倒转,可你为什么偏偏隔着时间将我抛弃?你为什么如逝水一样残忍,借我之手,摧毁了我们的爱情?
左驭年,我明明放弃了你我两族之间的仇恨,如果后来没有那个叫沧烛的女子出现,你说我们会不会天长地久?
左驭年,你站在我眼前,如同风来,如今你从指间滑落,如同风去。而我只能驭水,捕风不住。
左驭年,请你回来,换我作死!

黑风堂古老的侍卫队长依稀记得遥逝水运起冰珀十指,好像体内还隐约可见一个俊美男子也在操起双手;然后,都不是对着别人,而是对着自己心爱的男子,挨上流有一丝微笑的脸庞,于是笑容在那一刻停滞;然后,漫天的粉末飞舞,像快乐的舞蹈,永远永远,仿佛一场不可惊醒的美梦。

逝水&S226;沧澜

黑风堂古老的侍卫队长,老人左风有时会想,遥逝水的爱和恨在少主驭年那里发生了怎样的姻缘际会,才让千年以前的沧澜大地物是人非。
人说,恨是爱的最高境界,恨一个人到了极点,就永远忘不了,朝思夜想,也就是爱了。爱恨是如此简单,却又是那么复杂,在遥逝水和少主那里都得到了很好的诠释吧。左风这样想的时候,眼帘中闯入一个翩翩少年。
风叔叔,您在这里啊。
左年,你的回返之术练得怎样了。
回风叔叔,我只能让凤凰花回转一个时辰的灿烂时光,左年低顺眉头轻轻一扬,转头望向修罗山,却不能像沧澜的桃花那样永远盛开。
呵呵,左年,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你可知道,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一,或许你穷尽一生,也不能让凤凰花一直盛开,可昙花一现,世间唯美。
是,风叔叔,左年有点明白了。
老人左风在唠叨的时候,其实心里隐隐作痛。千年以前的那一场生离死别,原因的种种都不用追究了,只是最后的突变让人猝不及防。
遥逝水接过左驭年心想所爱的返青枝条,枝条开始生长,生根,在沧澜大地黑色的土壤之中活了下来,至今立在修罗山上,常青不败。那时的遥逝水,在苦练驭水咒的很久以后的那一刻,终于洞悉驭水咒里的玄机:若水上善,其悲也酽,哗然释然,苦昭一栗,可竭沧澜。
回返之术,真是这样,有了火,万物才能为之始;有了水,万物才能为之活。
遥逝水看着左驭年微笑的脸,若水释然,一滴眼泪从左边眼角流了下来。
左驭年右手扬到右眼之前,遥逝水才看清他的拇指和食指夹着一块平凡的石头,可又不像石头。那有里而外发出的荧荧白光越来越亮,最后亮得耀眼,瞬间一闪,刺得遥逝水低下头去,却看见沧澜大地上又多了一滴水,迅速的浸入黑色的土壤,无影无踪。她猛然抬头,才发现左驭年手中已没有什么石头,只是拇指和食指的指头微微有些湿润,从中穿看过去,好像心爱男子的右眼也湿润湿润的。

千年之恋

沧水历七百六十七年春,是左驭年遥逝水相识的时候。
十七岁的雨季少女在破败了七年的逝水沧澜里出落得美丽又苍白。十七岁的英俊鬼弑困惑于一双沉痛而失去生气地眼睛,心里的疼惜当然放大。

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
我只是,只是想问问……
……
呃,是失去了什么东西吧,我会一点回返之术,可以帮帮你。
怎么帮。
啊,你终于说话了,就是把失去的东西再得回来。
真的吗,七年之前的东西也可以得回来吗。
噢,对不起,我只能回转半个时辰前的东西,七年……
……
我,我,我看见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的,对不起,帮,帮不了你。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你是七年来第一个让我感觉有希望的人。
啊,是么,没,没什么……

我主逝水,那是鬼弑左家的人,保护逝水我主,杀了鬼弑左家的人!
大批的女武士冲将过来,左驭年仓皇而走,只是时不时回头望来,似乎要望穿一切,以及少女的心和心中的仇恨。
三年以后,当左驭年再次想起遥逝水那一双沉痛而失去生气地眼睛,心中还是止不住地疼惜;三年以后,当左驭年看着遥逝水流下幸福的泪水,心中曾有那么一刻感到幸福是如此的近在咫尺。
可是,三年以后的那一刻,左驭年还看到了遥逝水眼睛红起,突然变了个人,疯狂的向快乐的像孩子的沧烛扑去,双手运起,摄魂之术加在冰珀十指上,打将过去的刹那,口中还在大喊,沧水,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逝水,那是沧烛。
哈哈,遥逝水身体里面传出一个男声,你这个骗子,你们傀儡左家什么时候变成了骗子,沧水,我就快来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左驭年眉头骤锁,死死的盯住遥逝水,却没发现母亲黑水母何时闪到身旁,手里拿着那个水藻以及水藻之上美丽的结。
我主逝水,汲魔精魂的力量是你所不能驭使得,他将毁了你,毁了一切,放手吧,放手成爱,便得幸福。
放手什么,遥逝水眼里突起血红的光,沧水死了,桃花开了,我手里还有什么可放的,还有什么幸福。
仇恨之上亦有仇恨,绝望之日,一步一杀。
一步一杀,杀,杀,我要把你们全杀了,沧水,生不能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遥逝水的双手就要触及惊呆在那里的沧烛的时候,时间仿佛定格,然后大家好像看见一个瞬间移动的左驭年用身躯挡在沧烛面前。
风生水起,幻来幻灭,生死轮回,平常不过,何必偏于执念。
世事无常,公道何在,连修罗也不帮我,你去死吧。
遥逝水血红着眼睛,十指张开,又一次发出青芒,空气旋转成惨败的冰芒,穿过了左驭年的身躯,心爱男子的身躯。
左驭年在倒下的那一刻,口中还喃喃道,凡尘皆只痴念,何苦恍然一睹。然后,就化作一滴露水,永远的归于沧澜大地,那时的黑风堂就已经少了十万单一个男儿。

遥逝水爆吼一声,众人只见她还是他的双脚连同裙摆全然湿透,然后从脚尖开始结冰。遥逝水所立之处的沧澜大地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冰圈。遥逝水又一声惨叫,似有一个绝望的男子在作最后的悲恸。
左驭年,你为什么如逝水一样残忍,借我之手,摧毁了我们的爱情?
黑水母悠悠的说,我儿驭年是冰是火,天生拯救一责,你可知道,死也是一种拯救。
遥逝水的眼睛慢慢褪尽了血红的光,眼里尽剩绝望。
绝望的遥逝水嘴里悲恸着“左驭年,你明明可以在化为一滴露水之前,扣动食指,逆转时间的走向。你明明可以不死,可是,到最后你为什么放弃了所有的心念,那么笃定的死?”也随着左驭年的倒下而倒下。
遥逝水发稍结冰的那一刻,整个水域,整个沧澜大地上听见啵的一声,像一个水泡轻轻的破裂,汲魔的身影汲魔的声音汲魔的爱在遥逝水粉末飞舞的身体碎片里永远地消失了。

桃花丛生的树木之中传来一声哀嚎。
沧澜大地便开始了一千年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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