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荒颜 一

(一、缘痕)

引子

尘世本已绝望,只是无意挣扎,若得永恒宁静,惟有身心俱死。

很久以后的遥逝水终于洞悉驭水咒里的玄机,“若水上善,其悲也酽,哗然逝然,苦昭一粟,可竭沧澜。”她念一遍再念一遍,眼神一如十年前那个女子的绝望。盛夏夜,雷声唤醒了云,夜色吞没了光。她只能听见大殿以外父亲痛苦的******,如同逆鳞。
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完全可以想象父亲被束在熔炉之上痛苦的样子。沧澜王族,逢水可驭,精魂凝水而成,不能死,只能散。如同雪雨风霜,如同云崩。青铜炉里堆放着玉龙火山采集的熔岩,淹没其中,是无以复加的热。年幼的孩童甚至能预感到这场战争即将平息,以死之名,以家破人亡之名,以仇恨之名。尘埃将冷,一切像是不曾来过。
如今她终于明白,在仇恨的名义之下,一切残酷都可以变的名正言顺。她依然记得那个叫驭年的男子胸膛之中血肉的温度,气味。这个可以驾御时间的男人,是如此眉目沉酽,眼中的温存,让她平静。

左驭年,你明明可以在化为一滴露水之前,扣动食指,逆转时间的走向,你明明可以不死。可是,到最后你为什么放弃了所有心念,那么笃定的死?
左驭年,你明明比我强大,强大到能把时间倒转,可以为什么偏偏隔着时间将我抛弃。你为什么如逝水一样残忍,借我之手,摧毁了我们的爱情?
左驭年,我明明已经放弃了你我两族之间的仇恨,如果后来没有那个叫沧烛的女子出现,你说我们会不会天长地久?
左驭年,你知道么,七年前我曾知道这样的结局。黑水母曾经把预言在水藻之上打成美丽的结,它说,仇恨之上亦有仇恨,绝望之日,一步一杀。你的手指,将洞穿他的咽喉,他的胸膛,洞穿你们的爱,抑或恨。
左驭年,你站在我眼前,如同风来,如今你从指间滑落,如同风去。而我只能驭水,捕风不住。
左驭年,请你回来,换作我死!

黑风堂

十岁的左驭年,是师父眼中无可救药的顽劣孩童,是左氏家族的败类。左氏家族自古崇尚流血与杀戮,是依附狼族衍生的傀儡家族。师父灵瞳是左氏旁脉,精通一切残酷至极的术法心诀,却始终练不成练不成任何一种。身体羸弱,只能瘫坐在黑风堂中的枯木椅里教授族中子弟心诀。
左驭年有家族最精良的血脉,父亲左奴是族中最优秀果断的“弑”,“弑”是这些杀手们专门的称谓。他曾在两个月前沧澜一战中生擒了沧澜王,置于烈火之上,使其蒸发升华成世间的无形,无魂无魄,永死不生。那是最严酷的惩罚,万劫不复。
然而先天丰盈的左驭年,却在灵瞳的面具前面双膝跪地,他说,孩儿求求师父教孩儿回返之术。
这个孩子竟然有悖家族使命,拒绝弑杀,乞求拯救。
他说,师父,今天早上我看见堂前的凤凰花败了,我只想让时间倒转一瞬,让它们重新开一遍。
“驭年,你心思太过软弱,岂不知那花纵然回到过去,还一样是会败的,你终不能强大到停滞时间的地步。回返之术最上乘,也只能把时间倒回半个时辰。而你只需知道,世间所有生命如同蝼蚁,都将死去;所有鲜活,也都将枯败。”
十岁的左驭年,只是心疼一株花的萎败,坐在地上,撒泼起来。他还只是一个孩子,童心未泯,不懂他所生活的那个世界的严苛。
那日,师父灵瞳将凤凰花连根拔起,抽打他的手掌,四肢,甚至那张天真无邪的脸。父亲左奴站在不远处的箭塔之上,看着脚下发生的一切,叹了一口气,有冷笑乍现。
每个弑的心中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一段不能说出的苦痛。大风将起,黑袍遮天。

逝水澜沧

茫茫澜沧起大雾,易水去兮人不还,朱颜将改花辞树,骊歌尽兮换新颜。

沧澜一战之后三年,年轻的女子都不曾笑,懒于梳妆打扮。遥逝水逐渐习惯了永无穷尽的寂寞,她只是穿一身洁白的衣裙,静静坐在逝水澜沧的青石台阶上,黑发及腰。八岁的孩子,面目宁静如同久死。
她只是惧怕月圆,惧怕狼人乘月光而来,在大殿之上蹂躏自己的母亲。绝望的女子,衣衫凌乱。这是她最初记忆里的疾患,是她一生恐惧的来源,就像后来惧怕任何完满的东西,惧怕花开,惧怕左驭年。
逝水澜沧是父亲生前建给母亲的宫殿,台阶之下便是滔滔沧澜江水。黑水母偶尔会在日暮午后,用水藻缠住年幼女童的脚趾,她是如此孤绝,甚至忘记了笑。
她说,水母,水母,你是操控沧澜水族命运的精魂,可你为什么不救我的父亲,为什么?
黑水母把语言结在水草之上,我主逝水,沧澜系水,无人可从火中救他出来。一旦碰触烈火,就只能散。
然后年幼的遥逝水就不再追问。
她说,水母,水母,请你在月黑之夜潜入沧澜最深暗的水底,唤醒上古之冰,唤醒汲魇。消融他刻在澜沧石上的封印,释放他的灵魂。让他最坚硬冰冷的余念在我的躯体里攀心而上,我将用冰珀十指,用血,为仇恨加冕。
她知道汲魇,那个不顾一切爱上她母亲的俊美男子,一袭白衣,如冰水一样晶莹剔透。据说是他在十年前发起了一场战争,父亲忍无可忍,用伏心诀封印他在沧澜之下。
黑水母说,我主逝水,你尚年幼,不知澜沧之下到底冰封这一场什么样的爱与恨。你可知,汲魇精魂的力量是你所不能驭使的,他将毁了你,毁了一切。
黑水母,我不管,我就要他的力量,我要替父亲报仇,我要左奴生死两不得。你若不从,我便死。
我主逝水,既然你心思已定,我将在你十八岁那年的月黑之夜带你潜入江底。而十八岁之前,请你纵情享受雨露风霜,请你尽情观觉所有颜色气味。因为到时,你的眼中尽只是灰。
绝望的颜色。

修罗岛

澜沧之大,横跨八荒。
江水中心,云雾浩淼处是仓灰色的修罗岛。世人不曾见过它的真面目,只知凶狠如狼的狼人从此来,到此去,掌管整个水系一切生死。他们如此强大,几乎穷尽了沧澜族的所有幸福。
不久前,沧澜王的军队企图穿过似无穷尽的大雾,乘夜色进攻修罗岛,却在汪洋之上迷失方向。六十万大军,困在船上达两个月之久,他们没有王族的灵力,只能死。兄弟相食,腐骨堆满甲板,腥风遍布整个水域。沧澜王凭灵力得以生还,但鬼弑左奴尾随而至。沧澜王触犯了修罗,族中男子无一幸免。
此时的狼王修罗,站在桅杆顶端,表情却是异常宁静。月光穿过云层投射下来,却在他的眉目前方噶然而止,忽而黯淡。
世人只知他的名字叫修罗,只知他在七年前号令沧澜左畔的左氏家族血洗逝水澜沧,并在七年之中打破水族平静的生活,如今又决然断了沧澜全族的香火,他的鬼弑湮灭了沧澜王。
然而月光之下的他却是如此俊美的男子,一袭白衣,如冰水晶莹。他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修罗岛上,色彩斑斓的蝴蝶戏弄着漫山遍野的各色花朵。面目几近相同的两个孪生孩子穿白衣,在花丛中追逐打闹,笑声在云端回荡良久。
哥哥,哥哥,你看见远处的宫殿了么,妈妈说爸爸曾住在那里,是个威武的将军呢?汲魇也想住在那里,和哥哥一起在晴朗的夜里坐在殿前的台阶上看星星。妈妈说那里的星星很漂亮,汲魇真的想看。
哥哥,哥哥,你能不能帮汲魇做一条可以横跨迷雾的大船,我要跟哥哥一起去……
汲魇的父亲是沧澜流放的将,那个慈祥的男子曾是号令水族千军的护灵督统。
长一对青蓝色透明翅膀的花精沧烛已具人形,只是惟有拇指般大小,双脚踩在修罗高高的鼻梁上,数他的睫毛。
男子从漫长的回忆中醒来,对她微笑。这个小小的精灵,是他摄的花魂。那日汲魇从逝水澜沧归来,脑海中有了臆像,一直呼喊着沧澜族新后的名字,他说他要杀了沧澜王,然后,可与她朝朝暮暮。他引火烧了修罗岛上所有的树木花草,无尽痴狂的爱让他变成一团炽热的火。他说,留着你们何用,终究建不成一条可渡她回来的船。
大火。
沧烛无处可去,趴在修罗掌心,求他收容。
他说,沧烛,沧烛,你想不想念汲魇。

灼灼汲魇

左氏还不是傀儡家族的时候,曾与沧澜族发生大规模战争。当时的左氏大将军灵瞳临江施展噬天大火,几乎烧到沧澜王的眉目,眼看水域就要一统。却有十八九岁的年轻少年自沧澜上游踏河而来,一袭白衣,目光灼灼。
他说,区区灵瞳,也想灭我沧澜?
俯身采下一片芦苇的叶子,忽悠来到灵瞳身边,将叶子在他左手食指打成一个美丽的结。灵瞳顿时浑身乏力,目光呆滞,委顿在地。修罗岛的男子,擅长摄魂。纵使你有再高灵力,灵魂不归,都将为他所使。
汲魇取所有左氏人一魂一魄,集于桃木瓶中。少了良善之魂,左氏人再不名是非;少了判反之魄,左氏人将永远皈依修罗。
汲魇站在大军这头,白衣灼目,另一头红衣女子眉目含笑。如白光一闪,汲魇便来到她的面前,将桃木瓶挂在她修长的脖颈上。
他说,三天以后,我来渡你去修罗。嘴角有轻浮的笑,目空一切。
然而三天以后的沧澜起大水,他的新船不得以过。他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沧澜王根本拦他不住。那个红衣女子,定是协助他一同驭水,将他们的爱围堵在沧澜之外。可是他三日前明明读了她的灵魂,她明明是爱他的。
十八岁的少年汲魇第一次酒醉,大火毁了修罗岛所有生机。这个单纯的男子自小与世隔绝,如一朵白荷般,人间情感无奈,不懂丝毫。他只是觉得红衣女子不爱自己了,不爱就要死。
少年汲魇完全可以在沧澜王催动伏心诀的间隙摄取他的灵魂,然而正当他的手掌到达他的眉目之时,红衣女子突然挡在面前,眼中充满泪水。
你若杀他,惟有先杀了我!
少年汲魇忽然在一个柔弱女子面前全身崩溃,不再反抗,不再企求。他只是想笑,这转瞬即逝的爱。
红衣女子将桃木瓶从颈上扯下来,扔在沧澜之上。所有的一切,随波而来,顺水而去。
逝水尽头,澜沧之下,吾爱永失。

十年

十年之后的左驭年终于练成回返之术,可将光阴倒转半个时辰,是天地间最善心的弑族后裔,崇尚拯救。
十年之后的遥逝水,借了世间最绝望的心念,练就冰珀十指,指间毛发所及,尽是死灰。
十年之后的沧烛,幻成人形,收拢了花翅,如所有平凡女子一样,期翼一场感情的恩怨纠葛。
十年之后的修罗,依然站在桅杆之上苦苦等待。汲魇的新船已旧,修罗岛的百花不曾再开。手中的桃木瓶,软塞已松,左氏家族的下一代已厌烦他的统治。他们的灵魂完好,不需依附。
十年之后的左奴,临江大笑。他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我族儿女破釜沉舟,挥军修罗。
……
……
(二、安小弟)

临江酣战

“烽火起兮旌旗扬,怒水混兮战临江。长戈挥兮将逐狼,卫我家兮卫我王。”

沧水历七百七十年秋,鬼弑左氏之主左奴尽起族中勇士,百万大军共谋大业,欲先灭修罗,后图沧澜,有生之年,一统水域。他心中明白,于此一役,成则重夺精魂,败则族灭身亡。所以他行动异常谨慎,吸收了上次迷雾之战中沧澜水族溃败的经验,并没有贸然挥军渡江,兵锋直抵修罗岛,而是临江扎营,伺机而行。
两军隔江相峙,烽火炙天,狼嗥震野。十月秋风猎猎,左奴步出王帐,临江而立,神机军师灵瞳紧随其后。左奴目光如炬,向左右望去,绵延百里皆是左氏军帐,灯火相连,绚如繁星。他又穿透江上浓雾直视对岸,茫茫黑暗中,不知掩藏着多少血腥和杀机,眼中游光一闪,但又顷刻黯淡。这一切,灵瞳都尽收眼底。
灵瞳垂手侍立:“主上似有心事难解,何不与臣下共言?”
左奴仰天一叹:“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左氏族人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百万男儿皆甲胄,誓以拼死灭修罗。可是此战却凶吉难测,狼族嗜血善战,修罗王勇猛非常,虽然汲魇早已魂灭,但如今想他当日雄壮,仍是心有余悸啊!”
灵瞳微微一笑,似乎早已料到左奴要说的话,“狼族嗜血而惧火,左氏御火而畏血,两族不战则已,战则俱伤。只有沧澜之水,可荡清血腥,湮灭烈火。所以此战之成败,皆系于沧澜水族。若其投狼族,则左氏亡,奔左氏,则狼族灭。只不过沧澜与两族皆有不共戴天之仇,七年前迷雾之战,沧澜王被鬼弑左氏所杀,新后为修罗狼族所凌辱。沧澜水族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向任何一方伸出援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能擒住沧澜王后,这样既可挟她辅我大军一举攻灭修罗,重夺精魂,水族之地亦唾手可得。水域一统,指日可待!”
左奴拊掌大笑,“此计甚好,你替我安排一下,我即刻前往逝水澜沧宫,擒获沧澜王后,助我共灭修罗。”
灵瞳刚要转身离开,左奴又伸手将他拦住,“这次我要带驭年一同前往,这个孩子太过心仁,也好,经此一战,也让他历练历练。大军暂由你统领,你在此多施火法,狼族惧火,不会轻易进攻的。”
左奴微顿片刻,又附在灵瞳耳边说:“我觉此行有不详之兆,但我必须前往,十年前的沉冤旧债,也该做一下了解。十日之内我若不归,驭年便为左氏之主。”
“主上!……”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流转花畔

左氏近侍在流转花畔中找到少主左驭年时,他正在手中把玩一朵盛放的凤凰花,轻声浅笑。自从三年前他擅离左岸,独闯逝水澜沧之后,父亲一怒之下就将他拘于流转花畔,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此地。
流转花畔是完全不同于黑风堂的地方,它是左氏荒弃的御花园,曾经在前代煊赫一时,发生过多少密谋与杀戮,嬉闹与欢情,而如今光影易逝,只剩下夕阳下的断壁残垣和左驭年新种的大片凤凰花。
自从十岁那年,左驭年跟随父亲征战沧澜回来之后,就爱上了绚烂美丽的凤凰花,他想要把整个沧澜左岸全部种满美丽的凤凰花,他甚至想要培植出一种永不凋谢的品类,花开不败,终年盛开。可是他始终没有成功,经常有近侍看到他们英俊的少主怀抱一株枯萎的凤凰花,在如血的夕阳下纵声哭泣,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爱花如痴,因为他从来不和任何人说话,他的世界只有花。
在种花的闲暇,他会去练习世上最精尚的回返之术,回转时光,施以拯救。可是每到此时他都会感到悲哀,虽然他可以让时光倒转半个时辰,可是,时光越倒转,他就越感到悲哀。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女子,那个他拼尽全力去回转时间,却再也不见的女子。
他永远都记得十岁那一年,烈火吞没的苍天,在逝水澜沧宫的正殿上,三族的勇士正在浴血厮杀,声震宵宇。而他却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她的脸。她惊恐的眼神如同风起的湖面,那么美丽,需要人爱抚,那么弱小,需要人佑护。她蜷缩在红衣的沧澜王后身旁,耳边正别着一朵娇艳的凤凰花。从此这个女孩的脸庞再也没有在他的眼前消失过,他兴奋地战栗,因为他有生第一次感到了爱。
他多想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花开如面。于是他把思念化做这遍野的凤凰花,思念越深,花就越美。他想用一生的时间来回忆他们相见的时刻,他甚至怀疑他身上流淌的是不是十步一杀的鬼弑左氏家族的血液,他相信爱,相信花开,相信阳光能够带来美好,他的眼中没有悲哀,只有爱。
可是他怎么能够想到,其实爱,才是最大的悲哀。
当父亲将他召到黑风堂,告诉他要与他一同前往逝水澜沧时,他灰淡的眼神瞬间变得灿烂,这正是梦寐所求的事情。三年前他擅离左岸,独闯逝水澜沧,就是为了再看这个女子一眼,可是却无功而返。现在一切都可以名正言顺,他发誓这一次一定要把她接到流转花畔,做他最美丽的后。
也许世界上所有的悲剧都是人们自己一手铸成,左驭年甚至不问此行的目的,不去注意父亲紧锁在眉头的秘密,他只是自以为是地去追寻他的爱。有谁会知道,十天之后的逝水澜沧,迎接他们的是幸福,还是劫难?

碧波藻潭

“碧波藻潭之下,汲魇精魂所在。”

十月十日,月黑之夜。
遥逝水身着一袭白衣,在无边的黑夜中跟随在几乎暗不可见的黑水母身后,闭上眼睛,依靠着倾听她身体摩擦的细微声响来辨别方向,悄无声息地潜入沧澜最深暗的水底——碧波藻潭。今天晚上她要做一件事情,一件她认为必须要做,但却不知后果的事情。
碧波藻潭是沧澜水族的禁地,除了王族成员,任何人都不准擅入。它位于整个水域最黑暗,最冰冷的地方,有巨大的水藻在它四周缠绕,水藻散发着氤氲而有毒的气息,蛊惑着游过此处的生命,所以即使是最优秀的水族成员,如果没有人指引也会在此迷路,葬身潭底。世上还相传在这里掩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有关水族、左氏、修罗三族仇恨的根源以及所有最终的真相。所有人都想知道,这真相,究竟是什么???
黑水母是操控沧澜水族命运的精魂,自然不会惧怕水藻的侵袭,当遥逝水再次睁开她黑色蝴蝶般美丽的双眼时,已经站在了碧波藻潭底,可她仍旧什么都看不到,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连光都没有。遥逝水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迎面袭来,她知道现在正站在上古寒冰面前,站在世间最寒冷的地方。当然,这只是她现在的想法,很久之后她终于明白,世界上最寒冷的不是冰,而是爱,绝望的爱,永生不得救赎的爱。
她知道,那一袭白衣,目光灼灼的汲魇,那不顾一切爱上母后的汲魇,就在面前,封印在这上古寒冰之中。这个场景在她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每次出现她都要问他同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宁愿死也要爱?为什么?”他的嘴微张,仿佛要泄露什么,可是始终没有答案。
可是每到此时,父王痛苦的******总会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她的全身重又盈满仇恨,她要为父报仇,不惜一切。她略定心神,说:“我会消融澜沧石上的封印,释放你的精魂,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甚至我将允你与我母后相依相缠,此生永世。”
“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你助我为父报仇,进入我的身体,用你的摄魂之术与我的冰珀十指,让左奴生不如死,死不欲生!”
深潭再次陷入沉寂,四周仍是无边的黑暗。
许久,汲魇的声音缓缓游来,“其实,我只想再看一眼修罗岛的桃花开。好吧,如果你非要如此的话,我答应你。但是在此之前我要你许诺,当全部真相最终公诸于世时,请你不要流泪,因为你泪水落地之时,就是你的死期。”
遥逝水决绝而坚定地答应,此时在她心中,没有比仇恨更重要的事情。于是她轻扣食指,念动玄咒,上古寒冰随之崩析,仅存精魂的汲魇得以脱身,迎向遥逝水的身体。在进入她身体的一瞬间,遥逝水忽然脱口而出:“为什么?”汲魇笑而不答,他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子将要经历的事情,和当年自己该有多么地相似。
残损的上古寒冰迸发出它全部的能量,化做水域七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整个沧澜之水全部冰封,从此寒冷。

逝水澜沧

满江封火。
十月十日夜,左奴带领他精锐的近侍部队,自左岸一路纵火而来,横越沧澜水族领地,一直烧到逝水澜沧宫正殿。迷雾之战以后,水族再无男子,柔弱的水族女子怎能抵挡这凶猛的烈火。只有逃,或者死。
大殿之内一片狼籍,左奴傲然而立,面前委顿在地的红衣女子长发埋面,看不清她的脸。左奴心想,难道这就是当年那个令三族勇士为之浴血,让最擅摄人心魄的汲魇从容赴死的女子吗?左奴仗剑相逼,“我要你助我共灭修罗,若不从,哼,还记得当年沧澜王是怎么死的吗?”
巨大青铜炉已经被抬到了殿上,里面堆放着玉龙火山采集的熔岩,是无以复加的热。任何水族如果埋身其中,不消一刻,精魂尽散。
红衣女子抬起头,环视一眼。四周的武士纷纷惊叹,果然是惊心动魄的美。然而她神情漠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没有一句话,缓缓来到炉前,举步正要投入火中,突然一袭白衣闪过,将她救下。
原来遥逝水释解汲魇之后,及时赶回逝水澜沧,救下了她的母后。在她们落地的瞬间,遥逝水突然感到无法控制自己,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抚摩母后的脸,那么温柔,又那么悲伤。遥逝水知道这是汲魇在爱抚自己的情人,那个曾经背叛过他,却始终不能忘怀的情人。
遥逝水的心突然感到了爱,感到柔软,因为她的手指触摸到了一滴眼泪,那么冰凉,又那么绝望。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愤怒,她几乎被汲魇对母亲的爱所融化,一个男子,如此深爱。她开始可怜自己,他们的爱那么浓密,而自己却像一个乞丐,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
这样仿佛过了漫长的时间,她才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她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左奴。没有一句话,她动作快如闪电,左手先用汲魇的摄魂之术将他定住,右手用她的水族绝学冰珀十指向他奋力一击,一击必死。
左奴仿佛毫无防备一样,铁塔般的身躯轰然倒地,左驭年飞身而上,扶住他的父亲,扣动食指,刚要用他的回返之术施以拯救,突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让他无法施展,是父亲。
“驭年我儿,我知此行必死,但我毫不畏惧,因为我为你骄傲,你将是鬼弑左氏最伟大的王。我死之后,你定要替我报仇,杀掉遥逝水,圆我心愿,一统水域。”
左驭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住,原本他梦想中美丽善良的后,竟成为他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聪慧的他怎能看不出这是父亲以死逼他放弃良善,回皈杀戮。而他仍是不忍,他不知该如何选择,复仇,还是爱?
左奴抓住驭年的手,语气突然变得温和,“驭年我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母亲究竟是谁吗?好,我现在告诉你,她就是……”
突然殿外一阵狼嗥,四门大开,修罗王带领他的狼族近侍涌进正殿,将里面的人团团围住。修罗王竟然也来到了逝水澜沧!他来做什么?遥逝水和左驭年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左驭年的母亲是谁?碧波藻潭之下究竟掩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类似文章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