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义务教育巩固率达95%的目标，实现起来可能真的不容易
最近看到一些讨论义务教育的问题，身在城市的很多小朋友对义务教育阶段的辍学行为表示不可理解。在不同地区生活的人，对此的了解甚至是割裂的。就算是一个地区，城乡之间彼此的认知都会出现巨大的分歧和矛盾。2017年的时候，中国青年报曾经做过一些列专题报道，这可能是媒体最后一次大规模，有深度的持续性报道了。之后再未见到。
我国的经济体积是在逐年提高的，但事实上，从2000年之后，义务教育的辍学率也是逐年上升的。这些年我接触过非常多的教育界人士，早些年大家在纠结4%的问题（即教育界呼吁对教育的整体投入要达到GDP的4%）。大概10年前，我听过葛剑雄老师说中国有能力把铁路修到西藏去，为什么不能实现义务教育免费的问题？现在义务教育免费了，更名为免费的义务教育，但是免费的义务教育并没有让辍学率降低，原因很多。
上海交通大学教授、知名教育专家熊丙奇教授曾经总结出义务教育倒退现象的三条原因：[1]
- 一是我国不再把义务教育辍学率作为对地方政府的考核指标。地方政府部门对辍学问题不再高度重视，不再像以前那样通过教育、法律途径，要求监护人把孩子送回学校。
- 二是不发达地区学校的升学导向更明确，与之对应，学校对成绩不好的学生经常采取边缘化、放任的态度。这种功利的办学导向，让一些成绩不理想的学生看不到读书的希望，因此不想继续上学。
- 三是撤点并校、父母到外地务工，加剧了乡村孩子的流动，而流动也给学校提供了推卸孩子辍学责任的借口——如果孩子不来上学，教育部门、学校会以为他们到其他地方上学了，也许这些孩子并没有到其他学校入学。
我个人认为，以上三条均为政策导向的后果。在和教育界朋友的闲聊中，以及生活中接触的一些农民工。在农民自己的认知中，另有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就学成本和未来职业收入的考量。农民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越来越多的来到城市中求生，农民工的收入水平也是逐年上升的。同时，某些新毕业的大学生的收入水平比不上有一技之长的农民工。综合投入产出比，很多农村家庭认为这是一个亏本的买卖，所以放弃进学，通过其他方式来学习职业技能。
16年的时候，我装修房子，工长姓周，做事情非常利索，有段时间他的小孩在我家里盯着，帮忙干点活，聊天的时候小孩说是初中生，成绩一般，不想继续读书，就辍学出来跟着父亲打工。我问过工长为啥不让他继续读下去，工长说的很现实，“都是出来赚钱，他现在跟着我学学瓦工、木工这些装修的营生，就是辛苦些，在大城市里也不少赚。”后面一个多月，我还劝过工长几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一现像在农村地区，尤其是贫困农村地区，正逐渐变成新的“读书无用论”，消耗的是未来人生的自我进步和改变的能量。
义务教育的普及有多难，中国是做了几十年的努力的。记得曾经和资深教育记者周大平聊天，他说了一个普遍存在的普九校舍建设的问题，是南北方的差异。他说在南方的很多农村，校舍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供暖，而北方没有这个问题，因为北方习惯性冬天供暖。但是南方山村里从来没有，很多孩子会生冻疮。但是教育部门从未重视这个问题，也没有解决方案。要解决这个问题，就意味着不同地区校舍建设和未来投入的成本会不一样。
但是普九建成的很多山区和农村的校舍，在之后村乡义务教育“撤点并校”的政策下，被大量的舍弃，很多校舍是刚刚建成就被宣告不再使用。地方政府在执行过程中一刀切的粗暴手段，后续带来了很多问题。仅2004年全国就撤销农村中小学4万多所，“就近入学”成了许多农村孩子破灭的梦想。 [2]
08年的时候普九负债接近六百亿，之前大量的建校舍就是产生巨大债务的源头之一。而在2012年发生的几起校车灾难事件，也是并校后出现的新的问题。
我找了一些关于辍学率的数据。
在农业部2003年的调查中，农村子女义务教育阶段的辍学率平均为10.7%，到了2013年，根据国家统计局的调查数据，农村初中生的毛辍学率已经达到15.5%，大概是6个农村初中生中，就有一个人辍学。有官方数据证明，在进入21世纪的10年中，就连小学生的辍学率也有所提高。
2017年经济学家罗斯高在演讲中提到，“63%的农村孩子一天高中都没上过”，这与官方数据是有较大的初入的。根据2010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全国高中阶段教育（包括普通高中、成人高中、中等职业学校）在校学生为4677.34万人，高中阶段毛入学率为82.5%。也就是说，全国15到18岁这个年龄段的人口中，有82.5%的在读高中。就算城市学生100%读高中，农村孩子读高中的比例也不会低于60%，因为根据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中国有55%的0-17岁未成年人生活在农村。
这一数据最早出现在2016年第2期《中国改革》杂志刊登的一篇调查报告上，罗斯高正式该调查报告的作者之一。
那63%的辍学率是怎样得出的？调查报告中称，数据收集自八次独立的调查。研究团队于2007年6月至2013年11月期间从山西、陕西、河北和浙江四省的262所农村初中，46所普通高中和107所中职收集了24931名学生的信息。
所以，“有63%的农村孩子一天高中都没上过”，调查结果并没有覆盖到所有农村高中生，更科学的说法是，在一些贫困地区，有63%的农村孩子没读过高中。 但这个数据，对于农村的学生样本，是有参考意义的。 [4]
不同的研究显示，中国农村初中的辍学率约为10%。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教授刘成斌在论文《农村青少年辍学打工及其原因》中提出，全国农村初中辍学率高于10%。进一步就是上面提到的63%的农村孩子不读高中。但是官方话语体系中，初中阶段的辍学率一直处于3%之下。教育部有关负责人对财新记者并不讳言：“3%以内的辍学率，乃是全国平均后的结果，农村地区，尤其是西部农村的实际辍学率远高于此。”[5] 另一方面也是地方政府和学校应对考核的一种手段。
近几年，部分省市针对义务教育阶段的辍学行为有一些新的应对措施。比如江西地区2018年提出“辍学率连续三年上升要追责”，对地方政府施加压力。
从17年之后，官方和民间，对于义务教育阶段的辍学率并没有新的统计和说明，但是要实现《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控辍保学提高义务教育巩固水平的通知》中提到的2020年义务教育巩固率达95%的目标，目前看来，难度很高。
[1] 熊丙奇《义务教育辍学率为何回潮 》 发表于《中国青年报》2016年12月13日 02 版
[2] 记者：马扬《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致”后遗症” 》 刊于2009年10月《半月谈》
[3] 胡瑞文 朱曦《从人口普查数据看我国小学辍学率的走势》
[4] 腾讯今日话题第4019期《63%的农村娃一天高中没上过，问题出在哪？》 2017年9月19日
[5] 财新记者：陈亮 夏伟聪《2016教育：她们为何弃学》 刊于《财新周刊》2016年第11期
